文化类播客与讲故事的复兴
2024/08/01 15:16 来源:文学报 阅读:1.4万
在中文播客世界里,泛文化类播客是最早兴起的一项播客品类,而其中与“书”相关的播客则占据了重要位置。文学播客为作者与读者、读者与读者之间提供了一个参与式的公共场域,让文学爱好者找到彼此,让更为真实的文学交流成为可能。
泛文化类播客的兴起
“讲故事的艺术正在走向终结。我们越来越难遇到有能力好好讲故事的人。”1936年,瓦尔特·本雅明如是说。在过去几百年里,通讯技术的发展所带来的社会加速使得口口相传的经验进一步贬值。但另一方面,口语文化与技术的结合在近十几年来诞生了另一种讲故事的艺术:播客。现在,有越来越多的主播开始用播客去讲述、分享一篇小说、一首诗歌,用互联网的声音传播创造了一个具有共时性的文学现场。
在中文播客世界里,泛文化类播客是最早兴起的一项播客品类,而其中与“书”相关的播客则占据了重要位置。在中文播客还极为小众的2020年以前,《一天世界》《迟早更新》《不可理论》《忽左忽右》等泛文化类播客就已经活跃于互联网,收获了一批站在“数字与人文的交叉点”的听众。因为主播本身对阅读的兴趣或其文学学术背景,这些泛文化类播客虽少有直接以单期播客解读某一特定文学作品,却常常被听众视为具有很强的文学性。他们或从某一文学作品切入,结合影视作品、音乐作品乃至游戏作品,串联不同媒介载体作品之间的文学共通性;或从某一社会现象切入,从一篇文学作品勾连到另一篇,犹如将一个个散落的珠子用一根线串起,形成一根具有个人风格的项链。如曾获得“苹果播客2019年度最佳播客”的《忽左忽右》,由曾从事文化记者的程衍樑和媒体行业的杨一发起,最开始邀请身边文化圈媒体圈的朋友聊感兴趣的话题,慢慢形成了聚焦历史文化的特点,也常常勾连到历史、人文相关的文本;而由三位女性媒体人组成的泛文化类播客《随机波动》,因其深入思考的女性视角和友好讨论的播客氛围,带动了一波女性主播的发展浪潮。
而在2020年以后,随着鼓励播客创作的播客平台小宇宙的成立,播客创作的工具变得简便可操作,中文播客的数量得到了爆发式增长,与文学相关的播客随之也变得数量繁多且形式多样。如《红楼慢炖》,两位主播以解读经典为主,进行传统的文本细读精读,并延伸至与该经典相关的其他文艺作品;如《痴人之爱》,旨在“搜集和兜售文学作品里各种稀奇古怪的爱”,寻找与挖掘文学作品中与个体情感体验相链接的部分;如《铥铥科幻电波》,聚焦于科幻文学这一垂直品类,用有沉浸感的声音为科幻迷们提供文字之外的交流渠道。
作为流量快速增长的媒介之一,传统出版行业也开始在播客领域布局。出版行业的播客标杆是中信出版·大方出品的《跳岛FM》,曾入选“苹果播客2020年度编辑推荐”,也拥有近30万的听众订阅量。作为“一份可以听的文学杂志”,《跳岛FM》会请到不同作家、译者、编辑、学术研究者、文学评论家、编剧等专业人士进行对话,如线上文学沙龙一般为阅读创造了一种公共讨论氛围。相较于文学爱好者们所做的播客,出版社出品的播客,如上海译文出版社的《重启试试》、出版品牌明室Lucida的《有关紧要》、活字文化编辑部的《活字电波》,因拥有更多文学行业资源,而能够进行生产更专业、更深度的播客内容。作家、编辑、文学研究者们善于将文学理论与专业方法编织进入文本讨论,赋予播客内容文学评论与文学批评的功能。然而,相对于传统文学批评,播客所创造的文学评论与文学批评基于口语文化,能够更容易地被观众所理解,也具有一定的娱乐性。因播客面向大众的属性,播客嘉宾们会将文学作品勾连到当下的生活现场或某一社会热点,更善于引起观众的共鸣。
创造漫长的同频感
事实上,在播客平台小宇宙上长期占据订阅量第一的文学播客,是三位“业余人士”所制作的《文化有限》。主播杨大壹、超哥、星光互为好友,喜欢阅读,以每周做一期读书播客的形式组成了一个读书小组。《文化有限》常常出现国内外知名作家的经典作品,在阅读趣味上呈现出大众化、平民化的特点。杨大壹希望听众能够在对书籍有所了解或阅读后再来收听播客,而选择经典书籍能够更多地保证这一点。在播客内容制作上,《文化有限》的三位主播从不“拆书”,而是就一个故事或一种表达方式展开各自的讨论,也会分享各自喜欢的片段,融入个人的生活体验或感悟。杨大壹认为,他们希望借由一本书将一件事情聊明白,而非意图去评论这本书,“大家不会通过一期播客来决定读不读一本书,而是通过播客找到共同体。”《文化有限》几乎不请外部嘉宾,三位固定的主播就犹如一个固定的剧组班子。这样的形式既能使播客聊天的氛围默契十足,也能培养听众的长期黏性。
声音比起文字更让人有亲切感,容易让听众对主播产生具体的想象。比起视频,播客又少了一层画面的干扰,让听众能更聚焦在声音本身上。只能用耳朵接收的播客因而能够为主播创造一种独特的亲切魅力。《随机波动》的三位主播傅适野、冷建国、张之琪都是女性,起初一些听众认为三人声音难以分辨,但随着收听时间增长,听众慢慢能用声音识别出三位主播,甚至能根据不同的语音语调联系起主播不同的性格特点。《随机波动》中频繁出现的笑声也曾被一些听众吐槽,但也被另一些听众认为是真情实感的流露。主播们通过声音嬉笑怒骂,让原本被禁锢在纸面上的故事与观点跳出平面,拥有了具体的人的灵魂,走入了真实生活。
与长短视频类似,播客具有互联网多媒体的即时性与强交互性。一期节目发出后,主播能够在评论区迅速收到听众的反馈,听众也能即时与彼此发生讨论。在小宇宙上,一期文学播客的评论区常会出现对播客内容某一片段的大篇幅讨论,有互联网初代文学论坛上讨论氛围之热切感。由于小宇宙有时间戳的功能,听众在评论时能带上特定的播客时间点,时间点附有可以点击跳转到所对应播客片段的超链接,这一功能也让播客评论有了“视频弹幕”的同频感。《文化有限》在听众的建议下,开始在主播社交媒体上提前发布近一个月的播客书单,让听众有更充裕的时间提前阅读。可以看到,最初主播三人形成的读书小组慢慢加入了听众群体,形成了一个由播客为核心的更庞大的线上读书社群。
在视觉文化主导的互联网中,播客又有一种“反互联网”的气质。读书类的视频内容通常不会超过20分钟,且短平快的内容总是容易形成传播,而由于无需长时间盯着屏幕,听众往往对播客的时长更为宽容,文学类的播客往往能达到一小时甚至几个小时。这样的时长能够让播客制作者们在一期节目中自由发挥,用足够的时间进行表达。书评人魏小河会在一期十分钟不到的视频节目里一口气开箱36本书,而在他的播客节目《不止读书》里,则会用40分钟到50分钟的时间来细说一本书。
播客作为一项新兴互联网媒介之一,在行业发展之初便承载着商业化的期待。出版社除了希望通过播客扩大自身的品牌影响力,当然也寄予播客拉动图书销售的期待。然而,相较于董宇辉直播间里所能带来的百万册销售量,播客在直接带来文学类图书销售上的作用微乎其微。纯文学与播客的结合在互联网上往往难以快速传播,使文学播客困于一个小众圈层。相比之下,拆解自我提升类书籍的播客相较于文学播客的传播速度更快,如播客《纵横四海》从2022年年底成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小宇宙订阅量达到了65万,成为文化类播客的头部。它在2023年底推出的《时间贫困》成为了小宇宙历史上首期收听量超过百万的单期播客,这期播客所拆解的书籍《时间贫困》也是销量百万的畅销书。
即使在播客领域,能够爆红的内容仍是简单而非晦涩的,是信息类的而非故事类的,是工具性的而非艺术性的。真正被故事所吸引的仍只有一小部分读者。正如本雅明所说,文学诞生于孤独的个体,但至少,文学播客为作者与读者、读者与读者提供了一个参与式的公共场域,让文学爱好者找到彼此,让更为真实的文学交流成为可能。(若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