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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沂蒙二姐”走红:所有的宏大叙事,都始于田间的诗

2025/03/28 13:47 来源:《诗刊》 阅读:1.1万

前不久刷到一个视频,一位农民大姐手里攥着一把带根的蒲公英,在田间吟诵:“这是春吗?这不是春……”大姐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堆满笑容的眼角也挤满皱纹,她诗意的带着泥土气息的文字仿佛有种魔力,吸引我不知不觉地把视频看完。

能吸引人把视频看完,在算法时代是极其重要的能力,也被称作“完播率”。完播率高的作品会被算法推荐给更大范围的用户,完播率还是很高的话再推荐给更大范围的用户。在新媒体平台有生命力的作品会像涟漪一样被算法一层层地推广出去,直至成为一个爆款。

显然,上述农民大姐的这条视频就是这样的爆款,其在抖音号有9.1万点赞。该视频发布5天后,“国民大号”央视新闻抖音号进行了转载,更是获得了168.6万点赞。又过了5天,央视新闻公众号对这位农民大姐进行了深度报道,接着人民日报公众号进行了转载,彻底让全国网友记住了“沂蒙二姐”吕玉霞这个名字。吕玉霞的走红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其短视频本身的吸引力和感染力。无论是古代的洛阳纸贵还是当代的火爆出圈,“内容为王”都是文艺作品得以传播的核心逻辑。

其实,早在2024年8月29日中国新闻周刊公众号就对吕玉霞进行过报道,文章写道,随着吕玉霞的名气越来越大,有人评价她是“了不起的农民诗人”,也有人质疑她“装什么有文化?”仅仅七个月过后,吕玉霞的粉丝从40.7万涨到了如今的139万,得到了越来越多网友的喜欢。有网友称赞她:“阿姨您别写了,再写就该进课文了。”但仍有网友质疑她“矫揉造作”。

如何理性、客观地评价吕玉霞的诗呢?我个人认为,评价吕玉霞的诗不应脱离其短视频的表现形式。显然,吕玉霞的作品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纯粹诗歌文本,诗歌只是其短视频的构成要素之一。诗歌的文案、本人的演绎与田园的背景共同构成了吕玉霞的诗歌作品。吕玉霞的作品是诗的,但是是以戏剧性的方式所表现的诗,不是供阅读或朗诵的诗,是供观看和续写的诗。

从半年前开始,“新大众文艺”这一概念和现象被评论界不断讨论和阐释。正如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李敬泽所说,新大众文艺的根本之“新”就是人民大众正在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深度参与着文学艺术的生产传播,进而改变和塑造着一个时代的文艺形态。而吕玉霞的诗正是新大众文艺最生动的实践。

吕玉霞的诗之“新”与余秀华、李松山等被《诗刊》主动发现和推出,进而被媒体广泛报道的农民诗人不同;与陈年喜、王计兵等先在网络写诗,后通过传统出版收获名声的基层诗人不同;甚至与在短视频平台写诗的农民诗人韩仕梅也不同。上述诗人的作品都还是传统意义上的诗歌作品,只是诗歌文本被发布在不同的互联网平台。

吕玉霞的诗与祺白石、惊竹娇等异军突起的网络诗人的作品有某种相似性,那就是基本符合新媒体平台的创作规律和传播逻辑。因此,他们能在抖音、小红书等多个新媒体平台均拥有数十万以上的粉丝群体。

对纯文学意义的诗歌创作而言,同质化和模式化是非常严重的弊病。新诗发展的动力在于求新和求变。除追求内容的创新还要求形式的创新,这是诗人创造力的集中体现。因此诗人也往往拒绝给自己添加一个类似“农民诗人”的标签来自我设限。

与此相反,新媒体平台非常重要的运营策略是垂直细分领域,也就是想获得平台的流量推荐最好要有一个精准的标签,并专注于自己的细分领域。因此我们看到很多流量很好的短视频博主或小红书博主,他们的作品有大抵相近的形式和风格。当然,平台的算法远比我所说的更加复杂,它能让一个作品被指数级推荐和传播,而某些逻辑却与纯文学的标准相龃龉。正是在诗歌标准与平台算法的冲突中,网络诗歌表现出新的形式与样态,这在祺白石以独特的载体或字体来呈现的诗、惊竹娇相似模式和风格的诗中体现得颇为明显。

新媒体平台的生存策略和算法机制无疑也影响着吕玉霞的作品。“玩梗”是短视频创作中非常重要的创作策略。玩梗中的“续写文笔挑战”是新媒体平台参与度极高的诗歌创作形式,好的续写有很大可能成为爆款,成为“网友的顶级文笔”。例如,对“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可惜我文笔平平”、“我偷了黄昏的酒”等诗句的续写。2023年,吕玉霞的一条“续写文笔挑战”视频使她猛涨20万粉丝,那一条她续写的是“我落笔写下诗句千行”,此后她持续创作了大量的以“落笔千行”为开头的作品。

就像给文学刊物投稿要研究刊物的要求和标准,算法机制对短视频创作者来说也是必修课。吕玉霞的很多作品都是成系列的,虽然有不同的开头,但大都属于“续写文笔挑战”的垂直细分领域。与她被央视新闻转载的作品“这是春吗?这不是春……”同属一系列的续写作品还有“这是雪吗,这不是雪……”、“这是春菜吗,这不只是春菜……”、“这是鱼吗,这不是鱼……”等等。再比如“怎么写”系列,有“五十岁,怎么写……”、“写农桑,怎么写……”、“农民,应该怎么写……”、“父母与孩子的关系,应该怎么写……”等。同一系列的作品有着近似的生活或劳动场景、近似的诗歌形式和节奏,甚至动作和表情也差不太多。这都暗合了新媒体平台算法机制的底层逻辑。

吕玉霞对短视频的玩法比较熟悉,有非常好的网感,例如她经常说的“碎银几两”等就是网络热词。在央视新闻转发其“这是雪吗,这不是雪……”的视频并成为爆款后,吕玉霞关注到她的“这是X吗,这不是X”成为了新的网络热梗,被其他的短视频创作者模仿和续写。便很快发了一条风趣幽默的视频“这是二姐吗,这不是二姐……”进一步参与到造梗和玩梗的网络创作之中。

除了续写诗句,吕玉霞有时候也会直接针对节点或热点进行创作,其春节期间评论DeepSeek的两条视频,令我颇感惊讶。当我对农村的想象还停留在农耕时代田园牧歌的场景时,吕玉霞就站在田间地头,穿着最普通的衣服,用她清晰的思路和逻辑,朴素却诗意的语言,讲述着她的生活与梦想,甚至雄辩地谈论着AI领域的创新和前景。正如央视新闻评论她的短视频时所说的“春天在此刻具象成真”,在我的心里,“文化自信”也在此刻具象成真,“新时代山乡巨变”也在此刻具象成真。

如前文所述,吕玉霞所创作的诗是戏剧化、影像化了的诗。这一点与祺白石、惊竹娇等依旧隐藏于文字背后的网络诗人不同,她所置身的劳动和生活场景、阳光且自信的“新农人”形象,诗意却带着泥土气息的语言,构成了一个统一的整体,缺一不可。其实不应该把吕玉霞与“沂蒙二姐”的网名剥离开,吕玉霞与其短视频作品中“沂蒙二姐”的人物形象是密不可分的,正像“人诗互证”理论所揭示的那样。也不应该把她的创作与新媒体的场域剥离开,如果脱离算法机制的底层逻辑,以纯文学的批评眼光,不会理解为什么她的诗歌在短视频平台爆火,也不会理解为什么有些传统诗人的作品则在短视频平台遇冷。

吕玉霞的作品只是揭开了新大众文艺的一角,但却使我们看到了新大众文艺所蕴含的无穷生机与活力。我想到我父亲和母亲也经常在快手上分享的他们的种植和编织作品,他们的粉丝都有上千,而我作为一个传媒行业从业者粉丝才刚刚过百。这些短视频作品已成为一种途径,让我们更深刻地了解我们的父辈,更深入地了解日常的生活。

其实写诗从来不是诗人的专利,每个人都有用诗歌表达自己的权利,比如韩仕梅,比如吕玉霞,比如朋友圈或网络里用诗歌的形式言说自己的成千上万的诗友。虽然吕玉霞十分清醒,多次在短视频中说“你认为我写的是诗吗,它不是诗,它只是似诗非诗的文字”,却依旧被网友冠以“田间诗人”的称号。她的诗就像她视频中手捧的带根的蒲公英,虽然根须沾着泥土,但内心却开出美丽的花朵。

在书面的意义上,诗作为一种文体自然有它的尺度和标准。但在日常生活中,诗其实是一个形容词,只要能陶冶你心灵、震颤你灵魂的作品,都可以是诗的,无论它是文字还是影像的形式,无论它生长在田间地头还是厂房车间,我们的“诗国”处处有诗、永远有诗。或许,所有的宏大叙事,都始于田间的诗。

责任编辑:刘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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